翻山越岭闯难关
我们在公园里露宿了两天,第三天早上就发现章岩的小包袱不见了。我帮她在公园里找了很久,也没找见。我和她在剧团里是好朋友,见她丢了东西,也陪她一块发愁。怕她路上没钱发,立即送她六块大洋,算是“同舟共济”。后来又向办事处报告,他们说还有好几位同学也丢了东西,便决定提前离开西安,并告诉我们,由抗大毕业的姚祥任大队长,率领我们步行去延安。
姚大队长不愧是抗大毕业的,看样子很有经验。临走那天早上,他把所有学生集合起来,编十个班,每班十余人不等。女同学三个班走在前边,男同学七个班走在后面,还让大家把被子顺直卷成被筒,两头扎起来,斜背在肩上。另外把大大小小的包袱放在几条毛驴背上。上午十一时许,我们就离开古城西安向延安进发。
说起走路,我和章岩因为从事过抗日宣传演出,在豫东大地奔波了半年多,双脚经受过锻炼,虽然肩上的棉被常影响我们的行进,但是每天我俩都是前几名到达宿营地。可叹的是我二嫂,她从小在校上学直到结婚,从未步行走过远路,每天最后一个到达目的地的总是她,还累得喘不过气来。我和章岩每天都得在住地等她很久。后来为了照顾她,队长决定减去她肩上的重负,把被子改成由毛驴驮着。这支五颜六色的队伍,除了少数几个穿军服的以外,大部分穿着学生服,少数还穿得花花绿绿,长衫短褂;有的还穿着皮鞋,真是令人啼笑皆非!有位男同学走几天之后就把皮鞋扔了,换了布鞋。
向往延安,奔赴延安,是广大革命青年的志愿,但要经过艰辛和苦难的磨炼,才能顺利到达彼岸。从西安到延安的几百公里路程,走起来很不容易,不仅要爬山涉水,遇到荒村野店,还要就地宿营,挨饿受冻。这一路坎坷,却是对一个青年学生意志锻炼的第一课。
同行的一百多位同学,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。在这次行进中,都表现得吃苦耐劳,不怕艰险。在三原县附近过河时,渡船少,不少男同学勇敢地涉水而过。大队长当众表扬了他们。走在陕北的黄土高原,一路之上跋山涉水自不必说。可第一次遇到麻烦,耽误了我们行军,引起大家气愤的是在三原县遭到国民党军队检查的事。本来出发第二天上午就到了三原,以为吃过饭就继续前进,谁知国民党驻军却把我们全部赶到一个打麦场逐个检查,男同学还一个个被搜了身翻了包。有的同学提出抗议,还发生了争吵,直到下午四点还没结束。
我没有什么贵重东西,不怕检查,只担心母亲给的路费被搜走,赶快从小包里把钱取出,十块大洋用手帕包好装在西服裤两个口袋里,剩下四块塞在鞋子里,站着不动。好在天不早了,那帮凶神恶煞的军人,只在女同学站的地方走了一趟,看了一下就过去了。后来听说有的男同学的钱、钢笔、香烟和个别人的结婚戒指都被搜走了,实在可恼!
陕西的夏秋季节,雨水很多。第四天出发前,天气很好,老乡告诉我们,前边有个哭泉镇,是孟姜女哭长城的地方,那里肯定在下雨。我们根本不信老乡的“经验之谈”,一路欢快地前进。快到中午时,就看到前边山上乌云遮天,没想到那里就是哭泉镇所在地,越往前走,小雨越下越紧,二十里之后,竟然大雨如注,到了一个居民住地,大家赶紧躲在老乡的屋檐下。我们问老乡,这里是不是天天下雨?老乡说昨天还是大晴天,今天早上才开始下雨。有个逗笑的同学说:“原来哭泉哭泉,并不是每天都哭呀!”老乡还说:“在山上不远的地方,半山腰确有个甜水泉,四季长流。”
耀县是当时国民党驻扎重兵把守,是包围陕甘宁边区的的一个据点。这天出发前,姚大队长告诉我们,到耀县时注意,队伍要整齐,女同学不要掉队,因为我们和他们联系,讲好的是护士训练队的学员,大家要有点精神。下午六点左右,就看到半山腰耀县的城墙。本来正在下的小雨,这时忽然一阵轰雷,瓢泼似地倒了下来。大家也都没有防雨设备,为了显得精神些,一个个仍然昂首挺胸继续前进。天已经黑下来了,我们才走到城外,本想一路进城,找个地方换下淋湿的衣服,吃顿热饭,好好休息。谁知到跟前一看,姚大队长仍然在和城门口的哨兵交涉。开始城门还大开着,后来竟然关上,只留一条缝,之后就干脆全关上,任凭你敲打喊叫,也无人答应。女同学全挤在城门洞里,又饿又冷又湿,实在难以抵御了,就一齐大喊“开门!”“开门!”姚大队长没有别的办法,只好派几个男同学到城关街上打听一下怎么进城,街上能不能住下一百多人。听回来的人说,这城一边是大河,一边就建在半山坡,城门不开,就很难过得去,除非从小路上山翻过去,才可以绕出城走上大路。大家一听都吓了一跳,地形不熟,天又黑,雨又大,路又滑,怎样从山上翻过去?但是都在雨中淋着也不行。最后还是大队长下了决心,一定要从山上绕过去。于是挑选了年龄大、身体好的男同学在前面探路,其余男女同学一块走,帮助体弱的同学翻山。决心已下,群情激奋,同学们一下散开,陆续向山上爬去。
这座山基本上是土山,没有悬崖绝壁,只是山路泥泞,再加上衣服、被子都已淋湿,重得走不动。女同学全把被子取下来甩在毛驴背上,一步一滑,一步一跤,满脚泥泞,年纪小点的同学竟哭了起来。爬了近一个钟头才绕过山头,向下一看一片漆黑,不禁一阵紧张,只好跟上前边的男同学下山。不料下山坡更陡,找不到路,不知深浅,觉得比上山还难,老是跌跤。走不了多久,女同学都掉队了,毛驴背上的东西更多了,往下走也直跌跤,跌倒了拉都拉不起来。脚夫没办法,就把毛驴向下推,就这样溜下去了。我和另两个不相识的女同学也滑倒爬不起来的时候,顺势滑倒半山坡,又向上招呼其他人往下滑。嗨,真是个好办法,大家都顺利地溜到山底,完成了翻山任务。
翻过山,稍绕了一段路,就隐约看见黑糊糊的县城被我们甩在后面。胜利、自豪之感不由袭上心头,有的同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中大声吼着:“我们战黄河,我们战淮河……”;有的则唱:“风在吼,马在叫,黄河在咆哮,黄河在咆哮……”。回想起来,那日子过得多么壮丽,多么豪迈,至今忆起仍令人神往!下山之后,就算过了耀县城,没有人阻挡了。但却已夜深人静,杳无人烟。好在雨下得小了点,可以喘口气了。为了找个休息的地方,姚大队长一方面派人先到前边找住处,同时又动员大家再抖擞精神前进。说不清当天走了多少路,但淋着暴雨爬山翻山,已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。我二嫂蹲在地上,连站都站不起来。没办法,只好跟着别人再向前走。大约又走了一个多钟头,才走到一个小镇,男同学安排在骡马店的储草房里,几十位女同学就在一个庙宇的前厅住了下来。顾不得吃什么,疲惫不堪,穿着满身泥污的衣服,盖着湿透了的被子,一块滚在地上睡了。
正睡得迷迷糊糊,被身旁的章岩叫醒,原来她的疟疾病因淋浴又犯了,全身发抖,冷得牙齿咯咯直响。半夜三更怎么办?没火,没药,没水,虽然遍地睡满了人,又不敢叫醒别人帮忙。只好踮着脚从缝隙中跨过,走到院里,也找不到可以救治病人的东西,只好又空手回来,把自己盖的湿被子都掀了下来,向我要水喝。我只好把已空了的水壶拿给她,可能只喝了几滴水,才又精疲力竭地倒下去睡着了。随后,我也躺在她身边进入梦乡。
不知睡了多久,起床的哨子响了。阴雨天和翻山越岭带来的疲劳,已伴随一夜的睡眠成为过去。早晨的太阳,仍在浮云中时隐时现。旷野清新的空气和田园的碧绿都给我们以无限的力量,我们又精神饱满地出发了。
大队长得知章岩有病之后,决定把她的被放到毛驴背上,减轻她的负担。这天,章岩在阳光照射下,出了一身大汗,精神就恢复过来,和我一块早早地到达宿营地。
这样日行夜宿,到了洛川和富县县境,进入了陕甘宁边区。为了接待来往行人,每隔三四十里路,路旁就设有喝水、卖饼子的地方,有的镇还开了小饭店,供行人休息,餐饮。边区的老乡,对我们外来的学生特别热情,送水让坐,招呼大家休息休息再走。大家都感慨地说,边区就是咱的家,老乡就是亲人,要是全国都是这样,全国就都成边区了!
到富县时,正值旧历八月十五,为了让大家恢复体力,过好中秋节,大队长决定在这里多休息几天。章岩的疟疾时好时犯,这几天也没很好休息。